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封城第14天,西安人还好吗?

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先生制造 Author 明星辰


文 | 明星辰
来源 | 先生制造
ID | EsquireStudio


西安本土疫情首例确诊于2021年12月9日,感染者为境外人员隔离酒店工作人员。12月18日到20日,西安的新增本土确诊每日翻倍:10例、21例、42例。随后,21日52例,22日127例,西安正式封城。


管控政策不断在变化。起初是“每户家庭每两天限一人次出门采购生活物资”,26日,政策变为“除核酸采样外,均不出户”,28日,各个区政府开始免费配送菜品上门,31日,政府开始鼓励非封控区、管控区小区周边商户开门。1月2日,再次发文强调“管控区人员非必要不出家门、不要互相串门、扎堆聚集”。


我们的情绪也在变,一方面取决于政策上的变化,另一方面,这些情绪似乎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这些决策。



12月23日 封城第一天
超市抢购


一开始,封城针对小区的政策是“每家每户可以派一个家庭成员,每两天出去采购一次生活物资”。因为我所在小区附近有疑似病例,在封城前已做过两轮核酸检测,于是,封城后的第一天,我拿着在当时颇为珍贵的“48小时核酸证明”,叫了一辆滴滴专车,打算去附近的一家商场。

商场连同其中所有商户全部关门,但广场上排起了长龙。所有人正排队进入地下一层的超市。队伍已经排到了地上一层。我准备换一家超市。离开的最后一刻,我看到有人蹲在路边,身旁是十几箱的牛奶和将近一人高的泡面。

我很快到了另一家超市,但那里排的队比刚才那家更长,不仅如此,还排了两列,不过好在这儿的露天广场有一堵高大的旋转门楼,让冬天的寒风显得没那么凌冽。

各个商场排队进人的策略也是不同的,华润万家是每半个小时放10-20个人进去;盒马生鲜是出来几个人,再放几个人进去。

队伍缓慢前进,人群焦躁却沉默。我在排了一小时后终于进入了超市。

进去之后,门口所有小推车和购物筐都没了,工作人员说:“自己进去找。”但直到结账,我都没有找到一辆推车或者购物筐。

所有的绿叶菜被全部抢空。后来我与一位在疫情期间辗转多个小区送菜的小哥交流中得到确认,疫情期间,人们下订单最多、消耗最快的就是绿叶菜。

在蔬菜瓜果区,排队的女性多一些,而速冻速食区,男性更多一些,至于海鲜、酒类、饮料及其他生活用品区,则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。

面包与方便面也是快速消耗的一个品类,不过这倒不是我在这家超市所见的,而是过了几天后,我在一个蔬果小店里,发现蔬菜水果排放得满满登登,但方便面和面包早已卖空。

因为蔬果区排的队太长了,而我又提不动太多东西,最后只好买了一些零食、坚果、速冻水饺,捡到货架上一袋称重后又被人遗弃的芹菜,然后我灰溜溜地离开了那里。



12月25日 封城第三天
水果接龙


我很快加入了一个水果专送群。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加入这个群,我平时根本就不吃水果。也许是在封城的紧张空气里,想要找到一点与外界联结起来的安全感?万一哪天菜不好买了,说不定在这里能买到菜。毕竟,多个微信群多条路。

一进群,两百多人,都是我们小区住户,就像是把物业群里的人整体挪了个窝,搬到了另一个水果群。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问老板水果啥价,过了一会儿,一位叫做“果之翼”的微信网友回答:一会儿接龙,明天配送。

什么接龙?怎么接龙?

突然之间,我的自信就没了,我不知道怎么操作,也不好意思问,只看到群里一个又一个头像很熟稔地在“广西砂糖橘、皇帝柑、洛川红富士、果冻橙、酥梨”的对话框里自动接龙起来。

过了一会儿,群里有人说:“不是已经有一个接龙了,咋又弄了一个?”

由于大前天在寒风中站了一个多小时,回来之后我开始鼻塞、喉咙痛,冷战一阵阵从脊梁骨往上爬。我泡了脚,喝了感冒灵,躺在床上时我想,得买点梨,梨能润肺化痰,梨汤能治咳嗽,什么水果都可以不吃,但必须买点梨。

在水果群,不仅有梨,我还发现了一个小程序,进入小程序就能在水果商城里购物,但我还没找到梨,就看到老板在群里说:“疫情原因,商城里有些货出不来,下午两点我们开始接龙。”

下午两点,准时进群,迅速在水果列表的对话框里找到了“参与接龙”的灰标,目前排在第七位,很靠前,输入“一份梨”,不知道一份梨到底是几斤——前面几个人都是这样写的,那就跟着这样写吧。

这次的龙一共接了五十多位,说不定今天就能收到梨,不过即使是明天也无所谓。接下来的一天过得很快,我坐在家里等梨,疑似感冒症状基本消失了,但我已经准备好冰糖、枸杞、小炖盅,就差梨了。

一直等到下午四点,很多人开始在群里晒起了付款码,但我的梨还没到。在一片“三期啥时候到”、“五期东门来了没”,我感到恐慌,我在二期,已经过了吗?什么时候?怎么没人通知?我@老板,没人回复。

接下来,是一片“四期到南门了么”、“橙子很甜 赞”、“一个柚子已付”、“已付”,然后,又一堆人进群了,我的提问被淹没在一片喧嚣之中。 

有人在问,老板,水果咋卖?

我连忙帮顾不上回复的老板说,一会儿接龙,今天下单,明天送。



12月27日 封城第五天
五个微信群


在我们小区,核酸采样的队伍常常分两列进行,一列是有二维码的居民,另一列则是拿着户口本的家长和孩子。检测时,先进行楼牌号、二维码登记,检测后,会发送一张几月几日已检测过的小纸条。

从一开始的两日一次到而后的一日一次,频率变高的同时,人们的积极性也随之降低。从一开始掐着表去排队查验,到后来很多人都会等到最后时限才急匆匆下楼。防疫人员和社区工作者当然也不是吃素的,如果任何一栋楼有人没按时下楼,便会有工作人员上楼敲门,将你请回到队伍中。

检疫人员并非驻点于各个小区,而是在周边不同小区轮番进行采样,每个小区每次核酸都有限时,譬如早上六点到下午三点、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。

比检疫人员更辛苦的是社区工作人员,每次检测临近尾声时,便会有人拿着喇叭不断地在小区逡巡,“没有做核酸的,抓紧下楼做核酸。没有做核酸的,抓紧下楼做核酸”。

与核酸采样同时出现的,还有一张像毕业证书一样质地硬挺的“出门证”。上面日期从12月23日一直到1月5日,但实际上,当12月27日新一轮更为严格的全面封城政策实行后,这张出门证基本上也派不上用场了。

新一轮更为严格的全面封城后,我所在的小区周边的商户也都全部关门,没有外出买菜的途径,物业群里的各种团购群便异常活跃起来。除了之前说到的水果群,还有牛奶群、桔子团购群、盖碗肉群。我甚至在群里看到了速食凉皮接龙。

不同的商贩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,活跃地组织大家进行各式各样的团购,认真地对每一条接龙信息进行统计,群里的大多数人对此也热情洋溢参与,生怕买了这个就漏了那个。

有很多比较的时刻,比如昨天65块团购价里有什么菜,今天政府免费送的菜又是哪些,明天物业联系的送菜商会提供什么服务,有人知道在哪儿买面粉吗,有人知道在哪儿买酱油吗,大家今儿领到的和我一样吗。

群里也出现了一些温馨片刻,东家没了葱,西家打印机出了问题,群里说一声马上就会得到回应。疫情期间的邻里关系变了?


12月29日 封城第七天
有人举报大姐,有人在城中村四处蹭饭


我的朋友A住在雁塔区,他所在的小区19号便全面封闭,前一天他还路过了附近已有确诊病例的小区,但他几乎毫无准备。他措手不及用各类购物软件开始囤购粮油、不同口味的肉罐头以及压缩饼干。他是彻头彻尾的面食主义者,但为了应对不时之需,还先后买了三袋大米。

 “小区周围的几个路口全封了,全用铁杆封住了,后来快递员跟我说,你出了小区你也出不去(街区),买不到东西,而且也接不到快递了,这种环境是引起焦虑的一个重要的因素。”


快递无法配送后,他所在小区的西区出现了一位颇具神通的大姐。据A所述,她是做批发生意的,家里地下室有一些存货,通过疏通物业,联系上外面的供货商,每天下午在小区卖点菜。

她不敢太张扬,怕分分钟就得关张,又因为买菜的都是邻居,价钱也不好意思定太贵,所以,那里的菜甚至比市面上都要便宜很多。

不久,东区有住户因为无法横穿马路越到西区来买菜,把大姐举报了。她在当天下午收了摊,A路过时看见她哭了。他也无法做更多,只能在那里买下最后一点冷冻速食。

我的另一位朋友B,早在十二月初便被封进了小寨附近的城中村。他一直在这里做有关城中村的社会调查与艺术实验,之前便在这里租了一间小小的民房作为工作室,这间屋子简洁地囊括了一个艺术工作者平日工作所需的一切,唯一缺少的只是厨房里可供烹饪所用的用品与器具。

刚刚封村的时候,即便村中人无法出去,但村里的超市、商店依然低调开放着,这给村民们带来便利的同时,也带来了短暂的安心。

直到全面封城的政策开始后,秩序陡然间变得分明起来。与商业小区规格分明的布局不同,这里零零散散分布着造型各异的筒子楼、自建楼、商铺等等。

于是,以每栋楼的房东为单位,囊括了他(她)及所有楼中租客为一个纵队,每一纵队每日连同全市不同所在地的740多万西安市民,一起例行着每日一捅的核酸采样。

跟商业小区里动辄几百人的大型物业群不同的是,B在这段时间唯一加入的微信群,只有一个房东为租客所建的临时群组,群里有几十人,也因此,他在群里获取村中各类消息的途径便少了很多。

对于这些,B暂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,只是吃饭变成了大问题。所幸他在村中还有几个朋友,每天他会在核酸检测后去不同朋友家蹭饭,不久前,他们一起在超市开放的最后一天买了五百多块的粮油肉菜,他把生食放在朋友家,自己那里只能留下一些零食和泡面。



2022年1月1日 封城第十天
“陕西楞娃”


除了关注每日新增确诊人数外,有三条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。

1、“男子从西安咸阳国际机场徒步进秦岭山区,多次躲避防疫人员检查”

2、“西安疫情,男子骑乘共享单车90公里回家,逃避检查被罚”

3、“12月27日,一男子发现杨凌通往周至的渭河大桥交通管制,次日蹚河回周至时被困河道”

新闻里的主人公有一种孤勇的气质,人们对此反应则更为多样,有人为这三位孤胆英雄做了海报,也有人在群里嘲笑他们是“陕西愣娃”,微博上的评论则更多持理解与同情态度,“他只是想回家”,“太不容易了”。

这些不同的态度引起了我的好奇,便给身边的朋友打电话询问他们的看法。我的朋友C是这么说的:“人们是将自己的焦虑投射到他们身上,由此得到一种解脱,某种程度上,他们实现了我们幻想中反叛禁忌的愿望。”

对于第一条新闻里徒步走进秦岭山区的人,网络上很多人对他的理解来源于一条流传甚广却无法核实的消息:“他是一名农民工,在西安没有房子,隔离费用五千多块掏不出来”。

随后,澎湃新闻发表了一篇报道:从宁陕警方处得知,这个徒步男子自称是一名工作在广东工作的健身房销售。但这个男子是否在西安有房子,徒步离开又是不是因为隔离费用,新闻里并没有明确说明。

这篇新闻还写道:该男子“已有两年没回家”,“落地时还有一个行李箱,后来嫌碍事把行李箱扔了”,“在秦岭涝峪口,他在一处大桥下安身”,“晚上太冷没办法睡觉,白天找有太阳的地方来回踱步”,“他说他想去人少的地方,但也没有具体去处,漫无目的”。

这些细节似乎比任何评论都更为动人。


1月2日 封城第十一天
恐慌


凌晨,人民日报微博发布了“西安雁塔区委书记被免职”的消息,消息中没有透露两位官员被免职的原因,仅提到是“为了进一步加强雁塔区疫情防控工作”。

中午, “西安明德八英里小区”的词条登上了微博热搜。

而在前一天晚上,这个消息便已在各个微信群里传播起来,一开始有人说“要建方舱医院”,接着,截图里的微信聊天记录说到“附近小区明德八英里来了30辆大巴车,把整栋楼都拉去隔离了。”

各种各样的消息在群里爆炸,除了“明德八英里”以外,“糜家桥”、“长安三号”、“沙浮沱新村”等各式各样的地名、小区名称也不断出现。

大家恐慌的共同点都在于“集中隔离”、“回迁房”这几个关键字。

随后,一段视频被传到群里,视频里是一个一居室,角落放着一张木架子床,下层的床板上有一床被褥,拍摄者在视频里说道,“六七个小时,你看害怕不害怕,要啥没有啥”。我猜她指的是坐车要坐六七个小时。转发的聊天记录里有人说,这些房间“暖气是临时通的,网还不稳定。”

紧张的气氛开始在群内蔓延,消息开始变得越来越具体。

“长安三号的同事打了电话,说2号楼有四五个孩子叫了别的楼的孩子,在地下车库玩狼人杀,结果其中2号楼一个孩子确诊了,这下其他九个孩子就成了密接,十个家庭全部隔离,整个2号楼整栋所有住户全部拉走。”
“昨晚杨家村连夜转移、航空学院2000多名学生去安康异地隔离,潘家庄、糜家桥相继沦陷,今天又确诊了175例!”

接着,讨论从那些在当时还无法确认真实性的消息中转了回来,有人开始自发提议不要再拼团、下楼,向物业提议“管理应该更严格一些”。

一段倡议书被转发到了群里:

“业主朋友们,现在如果小区确诊一个,整栋楼拉走,西安已经没有隔离酒店,外区县隔离条件非常恶劣,大家一定要死守住咱们小区不沦陷,没事千万不要再出门溜达,也请转告其他邻居们,待到春暖花开时,我们再相聚!这是别的小区发的忠告,适用于所有小区。”


大家相互劝告着要注意安全,好好消毒,尽可能地不要出门,不要下楼,好好消毒,不要“贪那几口吃的,等到解封了再好好吃”。

随后,人们开始交流起如何消毒更有效的问题,聊天一直持续到凌晨,直到有人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“家里酱油真没了,谁能把我拉到门口超市群里”才匆匆结束。


1月3日 封城第十二天
真的假的?


一大早,依然有人不断倡议大家不要外出、做好防护,但这些消息很快就被教做菜的、询问如何购买酒精的、橘子订购的、讨论物业服务满意度的讨论淹没了。

物业群里有人在问今天是否还需要做核酸,但并没有得到回答。

下午,一张聊天截图又被传到群里,里面写着:“如果您的小区两三天没做核酸,那恭喜您,您很幸运,不是政府把您忘了,说明您是防控区!”

看到这条消息,大家都安心多了,但没人能确认这条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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